奶业横跨一二三产业链，是现代农业和食品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，也是健康中国、强壮民族不可或缺的产业。过去几年，我国奶业产品质量水平、养殖规模化水平、生产智能化水平、产业链完善程度、绿色可持续性不断提升，但也进入新一轮调整期，表现为消费市场疲弱、原料奶供应过剩、企业喷粉库存压力大、效益下滑，“奶业纾困”成为行业关键词。
近3年多来，中国奶业在逆境中前行，在调整中提升。
为解决当下奶业存在的突出问题，国家和地方采取了一系列扶持政策。在中国奶业协会副秘书长李栋看来，我国奶业正面对近十年来最大挑战，产业链条仍有一些“卡脖子”问题待解，例如产品消费结构倚重常温液奶，乳制品价格相比其他国家处于高位等，婴幼儿配方乳粉核心配料、各类功能性蛋白原料、乳成分深加工技术等“短板”也尚待补齐。
展望未来五年发展，李栋认为，应围绕奶业现代化建设目标，以新发展理念引领高质量发展，以科技创新为驱动，以转型升级为主线，向信息化、智能化、数字化迈进，提升奶业现代化水平，提高奶业综合竞争力。
奶价持续走低，“奶业纾困”成为当前行业关键词
当前，我国奶业正面对近十年来最大挑战。受俄乌冲突、巴以冲突、逆全球化、新冠疫情后经济增长乏力等因素影响，我国乳品消费市场疲弱，乳品消费增长速度远低于原料奶增长速度。原料奶供应过剩，企业喷粉库存压力大。奶牛养殖和乳品加工企业效益下滑或亏损严重，养殖企业面对的困难更大，部分企业面对的是生死存亡问题。
受生鲜乳供大于求影响，生鲜乳均价从2022年的4.19元/公斤降至2023年的3.89元/公斤，2024年10月第四周降至3.13元/公斤，同比下跌15.9%，上下游企业出现大面积亏损。行业内调研显示，奶价下跌、饲料价格持续保持高位，挤压养殖企业利润，2023年奶牛养殖行业亏损面达70%，2024年亏损面扩大至80%以上，20%的牧场面临倒闭破产风险。
截至2023年底，我国喷粉形成的大包粉库存约20万吨，乳品加工企业出售每吨大包粉亏损约1.5万元-1.9万元。此外，一些婴幼儿配方粉主要原料和配料，包括乳清蛋白粉、乳铁蛋白等主要依赖进口。全世界乳品进口平均税率超过60%，中国接近13%，乳品企业还面临国外企业的冲击，企业经营压力巨大。
2022年，中国人均乳制品消费量（表观消费量）折合生鲜乳为42千克，出现了自2015年以来的首次下降。我国乳制品生产结构中，液态奶占到74%，其中常温液态奶占比较高。目前，低温液态奶、奶酪等占比还较低。此外，与其他国家相比，我国乳制品价格在处于较高水平。加工乳品与原料奶的比价，是国际上评价乳品价格的一个重要指标，日本、美国常温奶与原料奶比价分别为2.06和1.95，均低于我国2.9的比价水平。
为解决奶业存在的突出问题，国家和地方采取了一系列扶持政策。国家层面，国务院办公厅发布《关于践行大食物观构建多元化食物供给体系的意见》，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等部门发布《关于推动饲草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》，市场监管总局发布《关于进一步加强婴幼儿配方乳粉原辅料管理有关事宜的公告》，食品安全国家标准审评委员会发布《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灭菌乳》第1号修改单，农业农村部等七部门发布《关于促进肉牛奶牛生产稳定发展的通知》等20余个文件，在宏观调控、政策引导、支持保护、监督管理等方面集中发力。
李栋表示，目前我国奶粉库存量较大，河北、宁夏、内蒙古、黑龙江、新疆等省份实施了纾困政策，但仍需国家和地方加大喷粉补贴、加工增量补贴等扶持力度。企业应积极调整产品结构，扩大干乳制品生产，努力满足消费者高品质多样化的消费需求，同时也能有效缓解阶段性奶源过剩问题。继续做好国家奶牛遗传改良计划相关任务的落实，促进奶牛育种工作发展。目前粮改饲、振兴奶业苜蓿发展行动等现行扶持政策广受赞誉，建议继续巩固加强，进一步加大对奶牛养殖企业的融资扶持力度，扩大抵押物范围，以提高融资额度。
李栋认为，奶业是高度开放的产业，2023年我国乳品进口折合生鲜乳1718万吨，约占消费总量的28.8%。保持奶源自给率在70%以上的水平，是国家高度关注的重要指标。我们将积极倡导行业由注重贸易合作转向科技研发等深度合作，既要“引进来”，也要探索“走出去”，提高奶业经营能力和服务水平。
奶业不平衡、不协调问题如何破解
造成当前奶业困难的更深层次原因是奶业的不平衡、不协调问题，这也是行业的痛点。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产业经济室主任、国家奶牛产业技术体系副首席科学家刘长全说，奶业周期性波动并不罕见。这些年来，奶业多次经历供需失衡，不断上演着“缺奶—涨价—过剩—降价—缺奶”，原因有三方面。
一是产业链利益联结不紧密，养殖环节相对弱势。我国养殖和加工一体化程度低，突出表现是养殖端在产业链处于弱势地位。奶业养殖加工长期相对脱节，产业链上下游各自为战，乳品企业与中小牧场利益联结不够。乳品企业掌握着生鲜乳的收购权和定价权，养殖场户的议价能力较低，导致行业存在奶源紧张时抢奶、富余时限收的情况。
二是奶业发展缺少“防火墙”，进口冲击影响大。我国乳制品关税平均为12.2%，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五分之一。自2009年以来，进口乳制品关税稳步减让，从2010年到2022年，大包粉进口量增加151%，同期我国奶类产量增加25%，国内消费增加带来的红利几乎都让渡给了奶业发达国家。
三是乳制品产品线较窄，回旋余地小。2022年以来，乳品消费异常下降，除了宏观环境之外，还有乳品供给结构不适应消费变化的原因，具体表现为液态奶多、干乳制品少，高价乳品多、平价乳品少，城市消费多、乡村消费少。发达国家是以“吃”（奶酪）为主，我国是以“喝”（液态奶）为主，一旦奶源过剩，除了喷成奶粉保存基本没有别的出路。原料奶不易长期储存，加工产品同质性强，供需适配难。
奶业是全球化的产业，中国奶业离不开全球奶业。刘亚清表示，当前，全球奶业发展既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，也面临资源约束趋紧、环境压力加大、市场波动加剧等多重挑战。在此背景下，我国奶业正面临综合效益不稳定、养殖加工发展不协同、产品供需结构不平衡、市场消费培育不充分等制约。
与奶业发达国家相比，我国养殖成本较高，由此导致竞争力不足。一方面是资源禀赋。与人少牛多、自然放牧的新西兰相比，我国饲草料、圈舍投入大，养殖成本较高。即便近年来养殖成本在下降，但生鲜乳成本仍比新西兰高，特别是饲喂成本占比显著高于新西兰。另一方面是技术管理水平。我国与美国均为规模化养殖模式。美国在奶牛育种、饲喂等方面积淀时间长，加之注重精细化管理，其奶牛平均单产比我国高。
如何评价一个国家的奶业发展水平？一看保障能力，二看企业实力，三看科研功力。这些方面我国已取得不小进展，但对比高质量发展要求和奶业发达国家，依然要持续发力。稳妥应对奶业周期波动，补齐与世界奶业强国的差距。记者梳理起来，有两个方向需要格外重视。
方向之一，打造风险共担、利益共享、对话平等的奶业共同体。
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，支持以家庭农场和农民合作社为主体的奶业养殖加工一体化发展。一体化发展，意味着上下游经营主体要形成良好的利益联结机制，实现共赢共生，乳企要有担当，奶农要有作为。
“国外也很重视奶产业链利益机制。”内蒙古农业大学经管学院院长乔光华介绍，美国是“以质定价”为核心的分类定价制度与利益共享机制；欧洲是组建集产加销于一体的奶业合作社；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则是建立奶牛场参股的合作制模式。我国一些省份也在积极探索，黑龙江建设“核心奶源区+乳品加工企业”的合作模式，山东推进奶农“养加一体化”发展模式。他认为，内蒙古可以发展基于产权联结、基于长期合同、基于服务连接、纵向一体化、“期货+保险”价格指数等多种利益机制。
北京市畜牧总站副站长、家畜产业技术体系北京市创新团队首席科学家路永强建议，抓紧构建产加销紧密协作的利益联结机制。这包括，培育壮大奶农专业合作组织，增强奶农抵御市场风险的能力；建立生鲜乳价格协商机制，形成风险共担、利益共享的产业格局；稳定生鲜乳购销秩序，规范生鲜乳购销行为。
从奶牛养殖的角度看，家庭牧场长期存在“技术弱、风险大”等难题。刘长全表示，要以家庭牧场发展为导向完善生产、经营和产业体系，重点加强社会化服务体系建设，解决其在繁育和疫病管理等方面的不足；按照生产、购销和金融服务三位一体要求加强奶农合作组织建设，解决规模经济问题；构建收储运服务体系及第三方检测制度，提高原料奶收购、运输效率问题。
方向之二，全产业链突破，实现成本和竞争力优势。
实现奶业振兴，需要全产业链突破，集中力量补短板、锻长板。强化对饲草、育种、养殖、加工等环节的统筹和支持，促进产业升级和农牧民增收。这样，才能把“奶瓶子”牢牢握在自己手中。
饲草是奶业的“命脉”，要破解饲草料供给约束难题。饲料成本是养殖成本的大头。我国草食畜牧业竞争力的短板在饲料，表现在成本高于牧业发达国家。要从供给、消费、科技等方面着手破解饲草料约束。构建多元化饲草生产体系，挖掘各类土地资源的潜力，增加优质饲草供应。进一步提升饲草料利用效率，帮助养殖场户降本增效。加强饲草产业技术研发，提高草种自给率。
奶牛良种是奶业的“芯片”，要在种源上寻求新突破。目前全世界奶牛多是原产荷兰的荷斯坦奶牛，各国奶牛育种主要通过群体遗传改良选育选配，增强优良基因。我国奶牛核心种源自主培育能力还不够强。中国农业大学动物科技学院教授孙东晓认为，要夯实奶牛品种登记、生产性能测定和种牛遗传评定等基础育种工作，建立奶牛育种数据平台和遗传评估中心；重点突破一批奶牛良种繁育的关键技术，加快现代育种技术创新与应用。
强化财政与金融支持。农业农村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金融保险研究室副主任包月红说，要用好奶业新型经营主体培育等财政支持政策，探索采取贴息补助的方式给予支持。加强“银政企户”对接，推进数据信息共享，对信用好的养殖场户，鼓励金融机构予以支持。支持将奶牛活体、养殖圈舍等纳入抵质押品范围，推进养殖圈舍、大型养殖机械等抵押登记、评价、流转、处置等机制建设。
来源：经济日报、 新京报